由「胡夷」到北學——淺談朝鮮士人眼中的18世紀清朝

罗樂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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努尔哈齐石雕像

滿清以及其先祖女真在不少漢人論述中一直被以為是「夷」,在民國高舉五族共和的觀念之下,中華民族才形成,但在此前華夷對立的論述不難發現,這一點也可在朝鮮半島數世紀的文獻之中可見。筆者過去的研究都在這樣的華夷觀之下,從事中國與朝鮮在清代的文化互動,在過去研究清史的學者不多關注的事情,但是作為側面的考察,似乎有助我們以新的視野了解清史的發展脈絡,找到更多關於清史的樂趣。

1636年,皇太極為避開正面與袁崇煥對碰,故轉移先親征朝鮮半島,並將當時的朝鮮國王仁祖包圍,使仁祖當時被迫出城投降,並簽下城下之盟,正式放棄數百載對明的朝貢責任,並隨即要向清朝訂下各種朝貢約定,包括貢品數量、王子到瀋陽(後到北京)作人質等要求,以換取當時的後金軍隊退出朝鮮半島。

今天,只要到首爾旅行,仍可看到被韓國人視為國恥的「三田渡碑」,該碑正式名字「大清皇帝功德碑」,可想而知韓國人是如何看待此事。

回到17世紀的環境,在現實政治的壓力之下,朝鮮朝廷要接受苛刻的條件,但是士大夫卻蔑視這個東北興起的滿族政權,認為並非中華文化的繼承,因此朝鮮士大夫有的為明朝滅亡而殉國,有的終身不仕,有的繼續在書寫之中沿用崇禎年號等,都反映了朝鮮士大夫的一些選擇。

他們同時也認為滿人象徵的是「胡」、「夷」。1765年一位著名的朝鮮文人洪大容有機會出發北京時,被其友人問到:「匪有王事而蒙犯風沙萬里之苦,以蹈腥穢之讐域者,豈非以目之局而思欲豁而大之耶?」意思即難道有甚麼心中之結,要那麼辛苦走到那些「腥穢」之地來引證嗎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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(圖1:洪大容好友嚴誠《鐵橋全他》書影)

可見,普遍的朝鮮士大夫都對清人有所反感的。可是,在18世紀的一群士大夫,如上文所提的洪大容,在朝鮮儒學框架下對於人物性討論之中,發現華夷一也的觀念,加上自身對清朝的客觀社會環境的觀察之下,認為清朝社會有值得不少地方學習。

他的華夷一也想法可體現於以下的引文:「天之所生,地之所養,凡有血氣,均是人也。出類拔華,制治一方,均是君王也。重門深濠,謹守封疆,均是邦國也。章甫委貌,文身雕題,均是習俗也。自天視之,豈有內外之分哉。是以各親其人,各尊其君,各守其國,各安其俗,華夷一也」換句話說,其實洪大容的想法雖然仍有華夷之分,但華夷其實只是在生活上的差異,本性上大家為一致。

他這樣的想法對於今天來說並沒有甚麼大道理,但對於當時的士大夫,破除了他們對於清朝的偏見,自此朝鮮士人紛紛興起,如朴齊家、朴趾源、金正喜等,均沿著洪大容的步伐,開始前往北京,考察北京的風俗、社會,西洋傳教士傳入的文化、江浙人士的風情畫意,在不少18世紀末19世紀初朝鮮士大夫書寫之中,均著墨不少,而亦使朝鮮在半封閉的社會之中,仍可藉北京,掌握各方的資訊,後來的鴉片戰爭、太平天國的戰況,朝鮮也有不少的掌握。當中如紀昀、翁方綱、阮元等盛清文人,皆為不少朝鮮士人的好友、酬唱對象等。由此可見,清朝的文化或社會,頗受當時朝鮮文人認同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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圖2 金正喜與清代士人交流畫冊

康雍乾盛世在清史之中有不少的論述,古今中外有不少的論述,有人說停滯,有人說歷代之盛,無論從怎樣的角度,也許只是從清朝的社會現況去考察。但朝鮮人作為鄰居,過客,在異域人眼中,也許看到的環境是不一樣,無論他們帶有的是甚麼立場,背後的是甚麼觀點,但是可以說的是觀察清史,可以多方面,也可以放置於更宏觀的視野觀察,而朝鮮文人的眼光以及他們在北京的經歷,正是最好的例證。


延伸閱讀:

衣若芬:〈睹畫思人:15至19世紀朝鮮燕行使的紀念圖像〉,《故宮學術季刊》第33卷第2期(2015年冬季號,慶祝九十周年院慶特刊 II),頁51-82。

羅樂然:〈清代朝鮮人的西洋觀形成——以洪大容的燕行使行為研究中心〉,《一亞文明研究學刊》,第10卷第1期(2013年6月),頁299-345 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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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关于作者:罗樂然博士,香港公开大学社会科学系讲师,新加坡南洋理工大学中文系博士,常游走东亚各地,寻求与思索东亚文化之中的异曲与同调,主要研究领域是清代中朝关系史、东亚文化交流史,博士论文题目为朝鲜译官与清鲜关系,研究成果见于台湾、中国大陆、意大利、韩国、香港等地的人文学科刊物。